第三章·武氏(3/5)
小男孩道,总也有十多年了!
残月蹲下身子来,拿袖子拭去我眼眶里的泪水,我想拂开,不想让她看到我这面目全非的模样;可我又怎么拂得开,我自然想我的女儿能看看她父亲的脸!她凝神看了我许久,犹豫道:
“芳叔,是您么?”
她将我当作程芳了!
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,只是更加凄厉地干哭几声。
“芳叔,是您么?我的父亲呢?”
残月将我的手握起来,她的手上缠着许多布条,到处生着老茧。她轻轻晃晃我的手臂,提高声音说:“芳叔,我是残月啊,我是月娘,还认得我么,我的父亲呢?”
小男孩儿制止她道:“他不聋,是哑,听得见大姐的话。”
残月眉头一紧,静道:“他们都怎么对你了?”这原是不需回答的问题,只消看看我如今这副面貌就够了,这面貌连我的女儿也认不出来了。我这样一个残疾丑陋的老头,扔在街上都不会有人肯来拉着我的裤腿把我拖开。她似乎也意识过来,接着问,“我父亲是不是已不在了?”
我照旧呜咽起来,缓缓摇头。我不知她将我这模糊的意思怎样理解了,她并未流泪,也没有愤慨,只是慢慢退出我这矮仄的雨棚,招呼过旁边的小厮,塞给他一些钱,吩咐他去购置枕头草席之类的物件,又叫他去买茶米油饼。吩咐完,她蹲下沉静地说道:“芳叔,原是我家拖累了您,月娘今日回来,仍然接过父亲的旧宅,您从此可在宅内休息安眠,不必在外风吹日晒了。月娘不才,身上也没有多少积蓄,不能让您锦衣玉食,是我的过错。芳叔,您看看,我有手有脚,长安是我的家,月娘不会叫自己和您饿死在这的。”
她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定有一日替您和父亲复仇。”
我当真有一瞬不想叫她回来,要她回去,我如今看到她活得好好的已经满足了,长安城内便是虎狼脚下,残月这样一介女子又何苦如男儿一样执于报仇呢?她这仇又要找谁去报,天子么?至于我受的全部苦楚,早都过去,我早已习惯如今这副模样了。
但我看着残月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时候,我又舍不得她走。她的这副体格,这双眉眼,无疑是武氏女子最精粹的形神。则天皇帝那时候,你只消让残月这样一个女子穿上华服,人人都知道这女子身体里流着女皇的血。即使是当下,我的残月只要从她那素帘的马车上下来,立时也能威震四方,无人敢靠近这样威严的妇人。所以啊,只要残月在我身边一日,那折磨了我十多年的恐慌惊惧就会躲着我一日——凡是那阴暗的,诡怪的,虚假的,统统都要躲开这样的女子。
我沉默了。残月就这样留了下来,也果真没有认出我是她的亲生父亲。我没有胆量再告诉她我到底是谁了,每想到如此凄惨无用之人竟是她的父亲,我都羞愧难当。
荒芜了十三年的宅子头一回又起伏着人声了——残月当夜便从平民家聘了几名精干妇人和有力的男孩儿,将家里清扫干净,生起灶火,煮了一锅羊肉。我这十三年吃上羊肉的次数,一只手都数得上来。上一回坐在这厅里用饭时,她还是个七岁的女孩。她手脚利索,做活又快又好。我在席间沙哑地夸她,她问小男孩儿我说了什么,小男孩儿替我转告道:“你芳叔说,大姐的手脚很快,出去做活有好多人家喜欢的。”
残月格格地笑了,说道:“我怎么会出去替人做活呢。芳叔,我明日就去西门的蜀山派谋个副手做做,我双剑使得不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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